胡美云
母亲是个极喜欢唱歌的人,又恰好拥有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。
去年暑假母亲来闽,我带她进KTV唱歌,六十多岁的母亲第一次进KTV,拿着话筒像个孩子一样新奇与兴奋,唱红歌,唱黄梅戏,一首接一首,唱了许多,竟没有一首是重复的。
回家的路上,母亲一脸意犹未尽与小得意地说着:我会唱的歌呀,是三天三夜也唱不完的。那时候在家种田时,田地里有我在唱歌,有海桃爹爹谈文说书的,可热闹了!
年轻时的母亲聪慧好学,那时候常有送电影到乡下播放的,再忙母亲也要把家里田间的事抢着做完,然后晚上好看电影。一场电影看下来,不仅剧情记下来了,那些片头片尾和中间的插曲也都印在了脑子里,等第二天和看过电影的人一起互相说一下剧情,对一下歌词,几遍下来就能唱完整了。
母亲最喜的还是黄梅戏。黄梅戏作为故乡安徽枞阳的地方戏,在电影电视还没有的年月里,靠戏班子走街串巷的原始传播,速度之快和范围之广竟也是毫不逊色。母亲的哥哥高中毕业以后就曾在戏班子里待过一段时间,那段时间,是母亲学的新歌最多的时间。大母舅所在的戏班子唱到哪儿,母亲就跟着听到哪儿。虽没有进过学堂上过一天正式的学,但母亲靠着好记性和好悟性,一首新歌,听别人唱个两三遍就基本全会了。等歌会唱了,母亲就开始根据戏里的故事和歌词来理解歌的意义,并把它运用到生活中,我的启蒙教育大抵就来自于母亲用方言土话念着的那许多歌词。
受母亲影响,儿时的我也能唱些耳熟能详的黄梅,像《打猪草》《天仙配》等。七八岁的年纪去陪隔壁家的姐姐做伴睡觉时,整整一幢房子只有十多岁的她和小不点的我,人小无畏,应着小姐姐的要求站在夏天的凉竹床上,站在夏夜的满天星子下,伴着乡间声势浩大的虫鸣,唱了许多黄梅给她壮胆,直到各自安然入睡。
父亲也会唱,但因为是从母亲处转了一手的调子,在母亲面前就多少唱得不大自信。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趁母亲不在家时,让我们几个孩子安静地站着,听他的歌,在我们面前显摆他的唱功——父亲是个单纯的人,带着一身的孩子气努力着当了许多年的大人。
虽然母亲没有读什么书,但讲起世间做人处世的道理时却头头是道,引经据典的,叫人心服口服。这些全归功于她眼看的耳听的,然后曲不离口练来的那些黄梅戏。也正是因为有个这样的爱好,在那些寂静繁忙又清贫的日子,即使再忙再累,母亲的精神与心灵是富足的、带着希望的。
母亲的黄梅对我的影响也极深厚。那些年,在繁重的劳作下母亲也曾暴躁过,会在孩子面前失控,有过打有过骂。但是,最终在记忆里刻成永恒的却是:冬天里一边纳鞋底一边唱着黄梅的母亲;秋收时夜里昏黄的煤油灯旁一边扯着棉花一边唱着黄梅的母亲;扛着锄头行走在乡间小路上,一路轻歌的母亲温暖着所有的岁月……
(作者单位系福建省龙海市角美镇漳州台商投资区金山双语小学)